“水”做的审美图式——关于陈必聪的水墨画
青年画家陈必聪笔下的水墨人体和荷花,以“水”做的探索性语言,梦幻般地展现了迥异于传统中国画的审美图式,洞开了一角崭新的视野。
上世纪90年代以来,与社会转型、递嬗的动态相表里,中国人物画姿彩纷呈,不同风格、类型、主题、观念、题材的人物形象,杂然横陈,门派林立,诸如新写实、新文人、现代水墨实验等等不一而足。陈必聪涉猎绘事的主要历程,基本与这众声喧哗、风景眩目的时代相同步。福建师大美术系国画专业毕业之后,又负笈中国美术学院深造于中国人物画研究生班,学院专业教育积攒的能量,应接着时代潮流的起伏,是亦步亦趋随人作计,还是另辟蹊径自成面目?高人隐士的飘潇衫履和仕女美人的飞舞衣袂,也偶见于陈必聪的笔下,然而这样的题材、图式,在古人那里早已登峰造极,画得再好,也不过是重蹈旧辙,殊难出新。陈必聪若想自立,必须在此之外寻求出路。他率先瞄准了女性人体,以此为突围的途径,着力经营。这一选择,一开始就显示了独立,并盘算深远。现在看来,陈必聪已成功地迈步在既定的路途上。
“女人是水做的”,陈必聪的水墨人体,最独特的地方,就是超常地用“水”来描绘和表现女性人体。传统水墨,历来是用“墨”甚于用“水”,陈必聪大胆打破了陈规,空前地重视“水”的运用,真正把用“水”放在首要的位置,把水的作用、性能和效果发挥到极致。为此,陈必聪弱化线条的运用,不再强调书法性的用笔,而对用水,从比例、程序到技法,无不用心、细心。陈必聪的水墨人体的线条、块面,尽其所能地让水沿着宣纸的肌理纹路,自然渗透而形成。他在意这种自然而然的状态。有人称陈必聪是“做水”的画家,虽是戏言,然而却一语命中陈必聪水墨人体的核心特点。陈必聪自称是用减法作画,在水墨中,他减去了墨之重,增强了水之轻;减去了墨的遮隔,增强了水的透明。除了必要的背景,陈必聪的水墨人体,舍却了一切外在于身体本身的遮掩纠缠,出落得干干净净,曲尽了女性之美。轻淡的水墨若有若无晕染着女性人体优美的曲线,成就的造型却一如雕塑。水墨晕痕的边线之内,人体中的留白,旷然而别有天地,既增强了节奏韵律,也留下了想象的余地。陈必聪的水墨人体是“水”主导下的水墨人体,一派轻淡、空灵,彰显了静美、柔美的诗意。陈必聪水墨人体的另一个特点,就是在造型上延续了徐悲鸿等开创的引西入中的写实传统,是西方写实造型与中国水墨熔裁一体的簇新的审美图式。
纵观近年的创作,陈必聪笔下的水墨人体,大致有三种类型:一是山水式水墨人体,二是残荷式水墨人体,三是综合式水墨人体——
山水式水墨人体,是以山水图式来表现人体。人体及其背景,峰峦起伏,山水隐现。山水人体化,人体山水化。陈必聪通过这种水墨语言形式,把天、地、人巧妙地融为一体。
残荷式水墨人体,是人体与残荷的组合。残荷穿插、映衬,以衰败、凌乱的意象,烘托人体的丰润、健美。这一系列的水墨画,揭橥人世的矛盾和悖论,富于哲学意味。空灵的水墨,渗透了思想的深沉;柔美的画面,陡然具备了残酷的硬度。
综合式水墨人体,以水墨为基调,综合运用书法、拼贴、剪纸等等手法,在空濛的水墨背景衬托下,女性人体站姿曲线清晰的边界,一如剪影。那全然一新的视觉图式,错杂而跳跃,多的是时尚、新潮、前卫的气味和装饰的效果,但较之前两类型水墨的纯粹,则少了内蕴和境界。
陈必聪的水墨人体,尤其是山水式和残荷式水墨人体,有一系列的“睡美人”,她们一律闭上眼睛,安安静静地对待世界,拜金的喧嚣、物欲的浊流,乃至地震、海啸、核泄漏……一切都在她们的视野之外,精神和物质的纷扰错乱的侵蚀、世界性灾难的降临和恐怖的笼罩,与她们毫不相干。对于她们,我们置身的这个如此现实的世界,一概是乌有的存在。她们无意看这个世界一眼,但是那闭着的眼睛,那娴静的眉睫,以另外一种力量把关注的目光引向了她们深广莫测的内心,那个看不见的无边无际的空间,那种更为内在的安宁、静谧和自由……当然,静静的画面,有自足、恬美,也有等待、盼望、孤独……水墨弥漫的人体那么的轻柔、轻盈、轻淡,梦一样显现,同时,也仿佛梦一样缥缈,或许正预示着梦的虚空与长存,美的易逝与恒久。陈必聪的水墨人体,以独特的水墨语言形式,实现了中国人物画古典图式到现代图式的转换。与其说诗意地展现了女性的裸体,毋宁说哲学地表达了一种生存态度。她们,是美,也是思想。
陈必聪也创作少量的彩墨人体画,抽取女性人体某个关键部位或某个特殊的截面,进行抽象、放大、夸张、变形、嵌入和引申,描绘别具一格的视觉图式,以象征和暗喻的方式,表达对生命之源的追溯和女性的顶礼膜拜。
此外,陈必聪偶尔为之的水墨荷花,也不妨可以看做另一种女性人体。因为水的高度介入,大面积铺展的荷叶,空濛迷离。温柔的质感,晶莹剔透的体积,弥漫着空灵的诗意……其泼染的手法,亦显露了个性的锋芒。这是陈必聪可以大力开掘的题材。
因为偶然的机会,陈必聪的水墨人体画,为香港一家画廊所青睐,多年来一直由这家画廊经销。在市场的层面上,这些水墨美人,投桃报李,不曾辜负了她们的创作者,这无疑鼓励了陈必聪在这方面的持续探索。
那么,陈必聪对水墨人体的痴迷,仅仅是一种出于创新的策略性选择吗?我们不妨来看看陈必聪的心灵独白:“天性所带来的对人体神秘的向往,以及人体那种冰脂玉洁、透明、曲线的美感,借助水墨的魅力,经常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创作欲望。女人是水塑成的,水墨在纸上划过之时却在心里晕开、渗化。这种笔、墨、纸、心、人体完全融在一起的感觉,真是美妙之极。”陈必聪对女性人体的乐此不疲,固然有因为人体美的吸引而激发的创作激情,也还有水墨与人体遇合产生的特殊的审美愉悦。陈必聪说:“静谧、高雅、虚幻、恬美、神秘、空灵及天人合一的审美倾向,远离嘈杂,创造和感受纯净、愉悦、和谐、放松的状态是我理想的生活。”
从陈必聪当下的创作实践看来,他的水墨艺术的追求和理想,已经并将继续随水墨降临纸上。